25度c的空白

幼時，弟弟曾經發了一場高燒，母親一輩子都在說，因為那一場高燒，改變了弟弟的人生與命運，那場高燒因為大人的疏忽而耽擱了送醫時間，雖然後來人沒事，但這件事，母親和父親一直對弟弟懷有著歉意。

長大後，我才知道我有一個從未看過的舅舅，那是母親的弟弟，他六歲就早夭了，當時大家都在田裡工作，只留母親在家裡做家事和照顧弟弟，弟弟從那天一早就一直拉肚子，母親着急的要命，不知該怎麼辦？大人也沒空回來幫忙，到了晚上要去鎮上送醫時，已經太晚了，隔天早晨，弟弟就走了，但貧苦的人家連悲傷的時間都沒有。

我後來曾經問過母親，那個舅舅後來有埋葬嗎？她說應該有，但也不知道在那裡呢？

前陣子，兒子想邀約阿媽帶他回阿嬤的故鄉竹塘看看，上一次尋祖厝未果，哥哥想要請阿嬤親自帶我們走一趟，但阿嬤說，她其實也四十多年沒回故鄉了，故鄉是甜是鹹，她早就快忘了。

回竹塘時，到了阿嬤小學念的國小，她說如果從這裡想著六十年前回家的路，說不定她可以找到她自己的家，但才一轉彎，她就說不對，她忘了，又說應該在另一個轉彎，但一彎過去，她又說忘了，在田裡繞來繞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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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後，前面出現了一座大廟。

她用台語說了一句話，我有點聽不清楚，我說，前面那麼廟好大。

母親說，這座廟是佛祖說要在這裡落腳的，那時候，有一個司機載著一座大佛要去給客戶，途中，在這裡翻車，大佛不偏不倚坐在路邊，後來，請人幫忙要搬大佛，卻怎麼也搬不起來，然後佛給司機托夢，說他決定要在這裡不走了，所以後來就有了這麼香火鼎盛的大廟。

廟旁有一間公路自助餐，旁邊停的都是大卡車，我們進去點了平日在城市點的菜量和四碗飯，只要150元，老闆娘把每個人的白飯都壓着緊緊的，然後問你要不要滷汁，其實根本就是給你一碗免費的滷肉飯。

後來，我們繼續找母親的家，終於在一個修車場問到了那個台語發音叫度厝的小村子，蜿蜒進了看起來像是時間未跟著時代前進的農村。

母親好像找到了一點記憶，突然在路沖的地方看到了一間很破舊的雜貨店，大叫，這間甘仔店割地勒喔？（這間雜貨店還在這裡噢）然後叫我趕快停車。

下了車，母親和雜貨店老闆攀談了起來，原來真的認識，雜貨店老闆看起來也很老了（是第二代了），應該有七十多歲了，原來老闆是母親哥哥的小學同學，兩人聊了很多彼此認識的人。

小孩去雜貨店冰箱買了兩罐黑松沙士，一罐15元，我不太懂，為何比超商還便宜？

那天，太陽很大，空氣裡有著一種奇特的香味，母親說，不然我們去村子裡走一下繞一下，我問母親，小時後，那座大家常去玩的池塘在那哩？

母親說，以前村子裡的路旁都是竹子，夏天走在路上也很涼，現在都沒了，後來大家嫌落葉太多，車子很難走，竹子全被砍掉，我們一家人走在村子唯一的一條路上，沒有車，沒有人，連狗貓都沒有。

我們經過一戶人家時，有幾隻狗一直在對我門吠着，一個老人出來看到我們，不知道是對狗還是對我門，罵了幾句髒話。

那座兒時我們回外公外婆家玩最喜愛的池塘，後來找到位置了，變成了一座奇怪的公園，母親說，是村子裡的一戶人家後來發了，把他變成了公園。

我們最後在村子裡繞了一圈，始終還是沒找到母親的老家（雖然老家已經賣掉拆掉，變成別的房子）但母親連位置都無法確認了。

後來，要離開村子前，我和母親說，你知道竹塘田裡有很多人在種落羽松嗎？可以拿來賣。

我無知，落羽松乾真水？母親跟我說。

不過這冬天這寒誒，風這透耶，種田誒人這可憐，這媽，現抵沒人妹帶這內生活。（這裡冬天很冷，風很大，種田的人很可憐，現在，沒有人要在這裡生活了）

離開竹塘時，我們又經過了那座大廟，我想起了大佛要在這裡不走的事。

我問哥哥，這樣你跟著阿嬤一起回來，跟之前我們自己來有什麼不同嗎？哥哥沒有說話，看着窗外。

我一邊開著車，一邊看著身旁的母親朝廟的方向雙手合十，並微笑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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