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下級是上級的鏡子;人間的形象和天上的形象相對應;皮膚上的斑點是終古常新的星座圖像;猶
大以某種方式反映了耶穌。」 ----波赫士全集

除了母親之外,幾乎沒有機會也不太願意和別人談論那些人生當中,發生在自己身上近乎魔幻之事
,也不應該說是魔幻,應該把他解釋成無法解釋的事。那件事對自己影響之巨大,可說是從此把人
生撕成了兩半,從以以後,我的慣性幾乎都和他有關。沉靜之光;一個既遙遠又有點親近的陌生人
;一個很隱諱的人,不知為什麼?那些從未和人提起過的事卻開始和他述說著,是為了什麼?這樣
一個素昧平生的人,真的懂那件事的意義嗎?我不清楚,但卻有種就是他了,就和他說吧的感覺。
僅管這個人我根本不知道是誰;也不知道他是否存在;或者他只是我的想像亦或創造出來的。宇宙
的星星仍固定在銀河的某處散發著光芒,何時誕生;何時毀滅,似乎是已經註定的事,我們照著鏡
子,看到的我到底是如何來的是真實的嗎?或一切只是虛幻。

當我慢慢說起了16歲開始的故事,心中一種隱匿的能量,說不出來是什麼東西,好像在長著。如果
以加法和減法來看待即將邁入32歲的我,我曾經以為自己是靠加法在對待人生的,但或許從16歲之
後,其實我對自己的人生就產生了誤解,拼命的加只是為了彌補我所失去的東西。如今,我開始覺
得減法似乎才能把自己帶向地圖的他方。我漸漸看見那些模糊的輪廓到底是什麼,好像即使什麼都
不是也無所謂,爛成一團也沒關係。我在16歲那年,握著一張單程車票,坐上了另一班列車,從此
以後,我的人生就分成了兩半,一半在鏡子裡;一半在鏡子外,16歲以前的那班列車永遠停留在時
光膠囊的某一處,成了另一隻飛鳥。我和他之間的關係,我一度以為在彼端,但其實才發現他根本
沒有離開過我。我曾經討厭憎恨過他,但才發現原來他就是我的鏡中之人,我們是一體雙生,只是
偶然在同一個身體相遇。

我在和沉靜之光述說著這些故事時,一體雙生的宇宙觀一直在我的腦袋中盤旋,連作夢都會出現。
這也是波赫士偉大的領悟,他在一九八三年出版的小說集《莎士比亞的記憶》,虛構了這麼一個故
事:波赫士投宿一家飯店,遇到另一個波赫士,並目睹這個波赫士的死。一體雙生的鏡像,讓我和
波赫士遇見了同一個歸途,我見到已經死去的鏡中人,其實就是自己不完美的一部份,唯有擁抱著
他,一切的對立才會消失。我開始想起了許多曾經在我創作中浮現的影子,如今看來竟然巧妙的和
鏡中世界、一體兩生產生絕對的關係。而當時我在創作時,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些事情,原來鏡裡與
鏡外的我,一直在潛意識裡帶領我走著這一段段旅程。現在想起來,那種奇妙的感覺真不知該如何
形容。

「天體觀測」裡另一個在城市背後的世界;「天使消逝的年代」存在著遙遠的星球;「飛鳥最後的
546根羽毛」飛鳥與羽毛的關係;「我是一隻魚」的第13個月,除了這些以前的作品,甚至到今年
得獎的作品「靈魂缺口的秘密」裡的雙生兄弟;繪本「躲在影子裡的夜晚」那個既遙遠又貼近自己
的影子,還有攝影詩文「如果世界只是自己的想像」,這些幾年來曾經創作過的東西,竟然全都巧
妙的連在了一起,且存在著一種不可思議的關聯性和相似性,原來我都是在和鏡中之人對話;那個
我以為已經遠去的鏡中人,他沒有迷路而是我迷路了。

那些讓我迷戀的卡爾維諾祖先三部曲、看不見的城市;奇士勞斯基的十誡與雙面維諾尼卡;阿莫多
瓦的悄悄告訴她,還有許多讓自己著迷與喜愛的事物,竟也都和鏡射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,我終於
領悟我為何喜歡這些藝術。你曾經相信你另一半的靈魂存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嗎?你是否想過當你
感到傷心快樂,其實並不是為了自己,而是為了那個遙遠的靈魂。萬物運行的法則,存在線性與非
線性之間,我終於可以面對鏡中之人,告訴他,其實我已經發現這是一體雙生的世界。

《英雄的旅程》裡寫道:「他們認為成群結隊地前進是不體面的。所以每個人會選擇一個最黑和沒
有路的地點,進入森林。如果有路,那是別人走過的路,意味著你不是在冒險。」沉靜之光說我已
經踏上英雄的旅程,我有點同意,也有點不同意。我一度以為我是以加法產生人生的軌跡,我還在
旅途上,還在尋覓更不同的風景。但我開始意識到最重要的已經不是踏上旅途,而是如何走向回家
的路。我的故鄉在那裡,我還不清楚;潮濕的地圖何時能風乾我也不確定,但我要和鏡中之人說:
旅程的意義已不再是逃避或是新的找尋,而是踏上回家的路。我朝著鏡中的自己走去。從此以後,
我已不是在旅途上,而是在歸鄉的路上,一個可以一起回家的人。這不禁又讓我起來了大江健三郎
所說的「有一天,你已經65歲,在故鄉的樹旁碰到還是10歲的自己,問你人生的意義到底是什麼」
雖然我不確定,但或許我已經慢慢了解那是什麼意思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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