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5度c的空白

寫於四十歲生日，給過去、現在與未來的你。

四十歲生日的這一個月，讀書會第151本書，討論的是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，即將步入中年，再看這本書，有種在蝸牛的口齒中看著木瓜的感覺；我記得第一次看完時，差不多是三十歲的時候。

挪威森林裡的主角在三十七歲的時候回憶起十八年前的往事，而構成了村上春樹在挪威的森林裡的故事，是不是人到了一定的年紀時，就一定會想起人生某一段的故事呢，從沒想過自己那一天就這樣走到四十歲的門口，然後還沒敲門，就被人推了一把，進入了那個門口。

我還來不及回頭看，門就關上了，面無表情的門，好像就這樣跟我說，歡迎來到之後每天記憶力會更差、頭髮會更少、存款會更少、行動會更不方便的世界呀；然後不等我回答，就再推了我一把，我在門的這邊看到了許多跟我一樣莫名其妙被推入這扇門的人，前方有一個櫃台，許多人在排隊，不知在登記甚麼？

我想起了三十歲時看完了挪威的森林時，心中那種空蕩蕩的感覺，不知該往那裏去？也不知該做甚麼？只是在隙縫中尋找一些存在感，雖然我不是很喜歡渡邊君的角色，但又覺得他的某一部分很像自己。

跟著許多人排著隊，來到了登記的人的面前，他開始問了我一堆問題，你結婚了嗎？你有房子嗎？你有車子嗎？你有小孩嗎？你滿意你的人生嗎？你年收入多少？你快樂嗎？我看到每個項度都有分數，而且還有細分，如果你回答你有車子，他接下來就會問你車子是甚麼牌子？然後給你一個分數，在我前面的那一個人--單身，分數超高，顯示一定是身價非凡的一位單身貴族，然後他們會依照分數高低，叫你走進櫃台後方不同顏色的門。

我第一次看村上的書是在23歲，當時在BBS認識了一個人，叫做1973年的彈珠玩具，我當時覺得名字很有趣，就問了那個人那是甚麼意思？他跟我說那是一本小說，作者叫村上春樹。那個時候我並不算是個愛看書的人，因為當兵生活很無聊，就真的找了那本小說來看，沒想到看了之後就著迷了，後來又看了另外一本，那時剛好退伍。

退伍之後，對一切都很茫然的我，因為看了聽風之歌，心中好像有了一點不知是甚麼樣的東西在發芽。在大學時，和同系的同學比起來，我看起來算是個能力低落的人，我也不太清楚出社會可以做甚麼？當時做了一些3D動畫想去面試動畫師，卻都被打槍；後來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去賣套書，每天刮風下雨都要挨家愛戶去問別人要不要買書，每天都有極大的挫折感。

我記得夏天時，每天下午都有很大的雷陣雨，有一次我到一個山上拜訪一個客戶，突然下起雷陣大雨，我沒有停下來，騎著摩托車在雨中狂奔，一邊大叫著，像是累積的某種東西要爆炸一樣。

那天，我問了自己，十年後，你會變成甚麼樣子呢？

櫃台前的人看到我恍神，敲了敲桌子，叫我回答那些問題，我卻開始聽不到他的聲音，腦袋裡想著挪威的森林裡的渡邊君，不知他四十歲的時候，會一樣跟我走進這道大門嗎？

我轉身回頭去找那扇剛剛被推進來的四十歲大門，他緊緊的關著，一樣面無表情；我開始發了狂似的用力敲著那扇大門，好像突擊隊在掃射著機關槍一般。

被機關槍掃射過的洞有回音，我腦袋裡聽著自己喊叫著，那是十六歲少年的聲音。

然後，我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。

爸爸。爸爸。

我看到了一個懷孕的美麗女子牽著一個小男孩。

他們摸著跪在門前的我的頭，我淚流滿面，我想起了十六歲夏天發生的事。

我想起了一個人踏上旅途的背影，一個人坐在候機室裡，等待著甚麼，那是孤獨，那是自由，是我以為的大道。

那些背影都已越來越模糊，成了軌道上的斑點。

我聽到了有吉他在演奏，是玲子姐在演奏披頭四的挪威的森林。

我慢慢轉身，牽起了孕婦和小男孩的手，走到櫃台前面，不發一語，任憑前面的人如何叫我，我都面無表情，只是專心地聆聽玲子姊的吉他聲。

小男孩問著我：爸爸，他們為什麼要一直叫你。

我說：因為他們在問爸爸一些問題，爸爸不想回答。

櫃檯前的人已經都散去，他們紛紛的走進了櫃檯後方不同的門，只剩下我們而已，還有另一個男孩。

挪威森林的彈奏聲停了下來，玲子姊過來說，聽這首歌要收錢喔，櫃檯的人置之不理，我拿出了身上所有的錢給了玲子姐。

突然間，眼前的一切都不見蹤影，那些櫃台，那些門，一個一個都離開了拉鍊的軌道。

我聽到有人在叫我，抬頭一看，是一輛在天空上飛的電車。

電車上坐著渡邊君、綠、直子、永澤君，他們揮手和我們道別。

渡邊君說：你的夢境就先交給我保管，好好陪著家人做一場有北極熊的夢吧。

直子說：蕭桑，你看起來好像有點不一樣了，你有守護的人了吧。

綠說：有一天，我一定要跟你一樣，知道自由的秘密。

永澤君從電車上丟下了一把鑰匙給我。

我看著他們越來越遠，越來越遠。

一旁出現了一道之前沒有看過的門，小男孩跑了過去，在還來不及阻止前，就已經把門打開了。

裡面傳來了Bill Evans的琴聲，是Time Remember，還有一陣陣列車經過海邊的聲音。

門裡面充滿濃霧，什麼都看不清楚，但不知為什麼？我似乎已經不再害怕，牽起了孕婦和小男孩的手，走了進去。

她握起我的手摸著肚子，和我說，剛剛肚子裡的弟弟踢了好大一下。

我摸了摸自己的口袋。

口袋裡有著那把鑰匙的聲音和重量。